伦敦车厢里的笑声：坐火车也是享受

　　这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春天下午，我从伦敦的欧斯敦车站上了火车。乘务员小姐的制服是墨色带红边的围裙，白底红条的衬衫，系一个红领结，衬一头金黄卷发，活像眼睛会转动的洋娃娃。

　　检票员戴着镶银条的黑礼帽，很精神。我出示车票，他看过后微笑着还我，又走到我的前座旁。那里坐一个着校服、约十二、三岁的女学生，不，她没坐着，一开始检票她就躺下了，瘦削的身子缩在双人座椅上。

　　检票员看着她，她坚持“睡着”。刚刚启动的火车上，乘客不可能“睡着”。高大的检票员俯视着这个蜷缩着的弱小女生，我紧张起来。我打量那银条黑帽下的表情，堂正敦厚的脸上，除了善意就是笑意。他回过身对我指着那女孩说：“她死了。”他笑起来，只有善行才能笑得这么温馨宜人春风荡漾。

　　哦，是的，她“死了”，太好了，她“死了”。死了就不用检票，不用补票，就一了百了。她死了，检票员就没有失职。

　　检票员笑笑向前走去。我还沉浸在他的笑容里，体味这份善意。一个女学生，如果不是很拮据，不会逃票。如果让她补票，她会脸红，会非常难为情，会伤害这个小小个子里的未必小小的自尊心。如此温厚地保护她的自尊，她日后还能不尊重检票员的工作？

　　乘客们大都在看书报，也有铺了一桌纸埋头工作的，好像车厢是个移动办公室。不，车厢更像图书馆，安静得完全毋需在阅览室墙上贴条：不要大声喧哗。如果不是伸长耳朵去听，毫不觉得有人在轻轻说话。

　　有人走动买回食品。英国火车上都有比十六开杂志宽一些牛皮纸拎袋，可以装进热汉堡、小瓶酒和酒杯等。上车前买食品一样方便，每个车站都有几家快餐店，有“take away”的供应。我们在英国跑了好几个城市，中间来回坐火车。有时去某城一天即返回，懒得把行李箱拖来拖去。好在车站有成排分格的存物箱。我们在约克市的车站把行李塞进两格，存物箱里，锁上门，只需两英镑。省事省力。

　　火车驶到爱丁堡附近，突然停下，说是火车头故障了，得下来换另一辆火车。走下站台得绕点路才到另一列车。想到上一次坐火车，也不知哪儿出过一次故障。如今英国的水、电都私有化，都赚钱。铁路是国家补贴的，票价低，赔钱。政府也想铁路私有化，不过很多百姓反对，怕裁员，怕涨票价。

　　老了的铁路怎么办？在又一辆火车上坐定，乘客开玩笑说：“刚才马(火车)不叫了，因为没有东西给它吃，没劲了。”

　　乘客倒是因祸得福。播音员说，刚才很对不起，现在车上冷热饮料一律免费供应。大家笑着自取饮料。乘务员一个个端着无线电话走来，让乘客们打电话告诉亲友，因火车故障而延误一个小时才能到站。乘客有话没话地故意打电话给亲朋友好。乘客笑，乘务员也笑，协同作案似地。原先图书馆般安静的车厢，这回变成喜剧剧场。好像每个人的笑细胞都给激起来了，一车欢笑。

　　火车误点是多么快乐的事。

　　又想起约克车站的播音员，总是用歌剧的调门播站名，用歌唱来工作。我每次听见这播音总要笑，笑了又笑。回到纽约还是笑着想起那歌唱：纽卡──斯尔，格拉斯──哥──。

　　出门坐火车，原来也可以是一种享乐。